小提琴家宁峰谈他的新专辑

王崇刚

小提琴家宁峰的新专辑《布鲁赫苏格兰幻想曲和柴可夫斯基协奏曲》，今年2月将在中国大陆发行。1月14日，宁峰在北京，面对各路媒体记者，介绍这张专辑制作过程和感受。

问：这是你的第一张协奏曲专辑，在曲目选择上是怎样考虑的？

答：独奏小提琴，或者与钢琴合作的专辑，我已经录4，5张。协奏曲唱片操作起来，因为要与大乐队配合，比独奏要难一些。

90年代，有一张海菲茨的激光LD视盘，一面是小品，一面是苏格兰幻想。看过之后，我特别喜欢这首曲子。后来我去英国的音乐书店，花了10多个美金，买下乐谱，想有机会学它。我在柏林毕业的曲子，就是这首。

这首曲子，海菲茨的录音似乎是不可超越的，所以在音乐会上，还是在唱片上，它出现的次数都比较少。这部作品，在配器和节奏安排上来说，有交响组曲的感觉，小提琴与竖琴呼应占很大成分，我非常喜欢它。

对于欣赏小提琴的人来说，老柴协奏曲肯定大家很熟悉。我第一次与乐队合作，就是老柴协奏曲，那是1996年。柴可夫斯基，可以说是一位“流行“作曲家。他钢琴协奏曲，填词唱出来，旋律好听，像流行歌曲，而且饱含激情，是一种很原始很纯真的激情。拉他的作品，不用去想太多。这方面与德奥作品不一样。巴赫、莫扎特、贝多芬的作品，规范严谨的东西多，里面有太多的理性思维，俄罗斯浪漫派规范的东西相对要少，更多的是感性的宣泄。

两个作曲家，都是浪漫派，感情抒发上，都比较“肆无忌惮”。布鲁赫是德国作曲家，他的幻想曲有一点勃拉姆斯的味道，旋律美到极致，演奏时候，需要有控制力，老柴需要放纵一点，原始纯真一点，不用太顾虑。

两首作品搭配在一起，只是因为它们都是我喜欢的，没有别的考虑。

问：以后还想录那些曲子呢？

答：我从小就开始收集唱片，对录音感兴趣。当学生时曾想，如果这辈子能录一张唱片就满足了。等我取得越来越好的成绩后，期望值越来越高。现在国内国外有几家公司，都为我录过唱片。我自己选择曲目，还有一些录音在做后期制作中。非常希望，把自己练习过的好东西都录下来。

对于一个独奏家来说，希望尝试不同的作品，就像演员尝试不同的角色。希望去拓宽曲目，能在不同风格作品里展示自己。

唱片，就像自己的照片。照片记录了一个人的成长，唱片见证演奏家的音乐经历，它代表着我每个时期的不同水平。我希望，从现在到40岁这个阶段，录一次巴赫，50出头再录一次。40岁前，人生大事，如结婚，生子，都会经历。60岁前，身体机能没有退化。这个愿望如果能实现，就没有遗憾了。

问：录音室录音与现场演出，在你看来，有什么不同吗？

答：实际上，在录音室录音，我是有点强迫症的人，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。与古尔德那种追求完美，有一点类似。现场演出，即使海菲茨，也会有纰漏。在录音室通过现代技术，可以实现我的对于完美的追求。但每次录完，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，这就需要有一个监制。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做到百分百客观。监制可以为你指出，哪个地方要小心，哪个地方要重来。

我个人很喜欢听现场录音，现在买的唱片也大部分是实况。我希望了解演奏家的演出时的状态。我所有的现场演奏，都比录音棚里的要快。现场的氛围，无可替代。录音则可以弥补现场的很多遗憾。在两者之间，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
我保存了很多自己演出的实况，尽管有一些纰漏，但不介意大家听到。这些实况目的在于资料收集，如果进行商业发行，音质上不够好。但现场有很多东西，录音棚里抓不到。这方面，我也很理解切利比达奇，现场闪光的地方，录音棚很难做到。一座音乐厅，没有观众时，它没有声音；当观众坐满，等待艺术家演出的时候，也没有声音。但这两种氛围绝对不同。我第一次进录音棚，就意识到这种区别。在录音棚，想达到现场的感觉，很难，很难。

      问：这张唱片的录制过程顺利吗？

答：这其实是我2012年年底的录音。这次录音用了三天，5个时段，还是很顺利的。

德国这家乐团每周有演出，与他们合作录音，要很早进行预约。2011年我就开始准备。录音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，如果你没有做好，是会永远记下来的。自己要留出时间，认真筹备。

问：有没有尝试最新的录音介质发行自己的录音，比如用优盘，或者网络下载。

答：那是唱片公司的事情了。我不排斥新的录音介质。但是这方面，我还是比较保守，我喜欢CD，黑胶，拿在手里，更真实。有些东西真的代替不了。马克尔·拉宾，“好莱坞碗”的那张小品。当时听完CD，没有感觉，买到黑胶之后，感觉真不一样，太牛了，返回再听CD，没有那种“人气”的感觉。平常旅行，我带着IPOD，16G的，够用了。在家我爱听黑胶，收集的黑胶有六七百张，书柜最下面一层全是黑胶。

问：德奥音乐，演奏起来，是不是自由度要小一些？

答：对德奥音乐了解得越深入，你就会感觉到，它给演奏者很大的自由。这些自由建立在一个严谨的结构里面。这个结构掌握了，里面的自由发挥空间会很大。德奥作品，你从乐谱上看，音乐术语标注很少。巴赫，没有速度标记。力度标记，偶尔有，也很少，我们有很多发挥空间。贝多芬的作品，经常是一大串音符，什么标记也没有写，没有任何的表情术语，这并不意味着你的力度不变，我们可以有很多创造和发挥。德奥音乐不死板，它有它的规范，演奏家不能逾越这个规范，在规范内尽享自由。

问：把诞生于19世纪的音乐，演给21世纪的观众，你有没有主观的发挥？

答：首先搞清楚作品的背景，至于表达自己的东西，我没有刻意去考虑过。我照着乐曲去演奏，自己的音乐理解，会自然地从我的演奏中体现出来。我没有刻意要做得跟别人不一样。我就是我，自然而然，我的烙印就在里面展现出来。

如何个性化演绎某个作品，老柴和其他作品都存在这个问题。我不刻意去表现，这是宁峰的。不要刻意去与众不同，我知道老柴音乐风格是什么。落实到乐谱上，有哪些标注，什么是“富于表情”，个人有个人的理解。我自己做出来的，就已经是我自己，我的个性，声音，就自然而然产生了。

问：新专辑的声音比较柔美，这与你的性格有关吗？

答：我说过，我自己录音和音乐现场差别很大，速度比音乐会要慢。录完后我不满意的地方是，老柴还不够“野”。我有一个在澳大利亚的演出实况，自己比较满意。这次录音狂野的地方没有我预期的好。录音室把我比较细腻的地方表现出来，现场更能天马行空。

问：请介绍一下唱片上与你合作的乐团。

答：柏林有两个广播乐团，两德合并后，其中一个改成德意志交响乐团。这个乐团，历史悠久，弗利恰伊指挥过的。

问：录音地点是在那里？

答：柏林的TELDEC录音棚。

问：能说一说，你喜欢的小提琴唱片有哪些？

答：我最感兴趣的是，录音技术发明之后1900到1930年之间的唱片，我收藏了很多。听小提琴，听单声道，感觉更过瘾，更清楚，不是说色彩细节，而是一种直观的感受。演奏家的诠释可能不太规范。这些演奏家，过去就是作曲家，自己拉自己的曲子，有很大的自由度，连音符节奏都可以改。以现在欣赏标准，演奏家不能这样做，但可以给我有启发。我能从噪音非常大的录音里听到美感，这是新唱片里听不到的。

我最喜欢埃尔曼的唱片，他1907年到1930的录音很有艺术性，感觉是人声在唱歌。英国一家小公司出的有5张专辑，是我最珍爱的。

 

问：你对跨界表演是否有兴趣？

答：我比较推崇的是马友友那种方式的跨界。作为古典音乐演奏家，我不反对跨界。如果我有一天我去搞跨界，我会认真进行选择。我比较在意我拉琴的感受，希望大家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演奏本身上。有些跨界演出，分散大家的注意力，让大家把心思聚集在视觉方面，音乐本身的比重，实际上是缩小了。现在新作品很多，但是大家仍然离不开巴赫贝多芬的作品，它们在技术上属于传统，却能把最真挚的感情表达出来。我做跨界，目的是要帮助人们感受音乐，而不是分散注意力。马友友做得很好，因为他帮助大家从另外的角度体会音乐。

问：你听的唱片很多，对你的演奏有没有影响。

答：老柴唱片我有很多，但我现在很少去听了，我不想被唱片左右。唱片可以启发你的思维。但如果一味去模仿大师，就不好了。

问：你如何看待新作品的挖掘？

答：现在生活的环境，不利于原创。现在的环境太浮躁了，最伟大的原创作品，创作者都是历经人生磨难。现在迎合的东西多了一点。我自己的独奏会，会安排一些我觉得很有音乐价值，但不经常听到的东西。观众也需要引导与迎合相结合。

问：如何理解不追求虚荣这句话？

答：作为演奏者和观众的交流，一方面是迎合，一方面是引导，迎合的太多，会影响到自己的初衷，演奏者需要市场，有些东西我有自己的原则，我不会动摇我的原则，有些东西，对于我没有办法接受，我就不会去做。我自己的声音，自己的诠释，不是刻意，而是我的性格，自己定位到这里。娱乐性太强，炒作性太强的事情，我不会去做。

问：有个电视节目，叫“中国好声音”，取得了不错的收视效果。你觉得古典音乐可以做这方面的尝试吗？

答：古典音乐像棋类游戏，流行音乐像电子游戏。前者的规则很难改变，后者可以时时改变规则。古典音乐，用流行音乐的做法推广传播，很难做好。“中国好声音”表现古典音乐，似乎行不通。

      问：对于学琴的孩子，有什么忠告？

答：一开始，要搞清学音乐的目的是什么。希望大家喜欢音乐，不管以后是否以音乐为生，如果喜欢上音乐，这是最大的幸福。很多音乐学院的人没有童年，花很多精力练琴，如果不喜欢，就没有必要。

参加比赛也是这样。比赛没有人想去输，别把得奖当做唯一目的，这是一种锻炼。比赛，是最考验人的舞台。比如，伊丽莎白比赛，本身对人士一个历练，曲目多，时间长，对你精神承受能力是最大考验。是一种经验积累。如果取得好成绩，只是一个开始。

【责任编辑：王崇刚】